七月的北方,是多雨的。雨從天上來,被壓成一條條絲線落入小院,不細看,很難發現它們的蹤跡。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離別的戲碼從我小學時便開始上演。那時候父母遠去外地打工,我成了與爺爺相依為命的留守兒童,從剛開始的試探,到習以為常,再到后來的依依不舍,我與他的關系如同地膽草和雨珠一般,從相遇再到緊密相連。
初中時,父母憂心我的學習,不再外出打工,將我接到縣城讀書。我再一次體會到了離別的滋味。這時我才發現,那些司空見慣的地膽草再難覓蹤跡。在我心里,老家的小院才是我真正的家,我第一次體會到思念的滋味,懷念門前大楊樹下的躺椅,以及跟著爺爺跑前跑后、不知疲倦甘愿充當小尾巴的日子,還有時常藏在床底下的小零食,夜深人靜時,我總會趴在床上偷偷摸摸地伸手夠上一些,大快朵頤。那些熟悉的場景愜意且舒適,可轉眼之間卻被生生剝離,我的專屬躺椅現在躺著的人是誰?爺爺的身后還有人跟隨嗎?我的糖果會不會被小老鼠偷走?
再次回到小院才發現,曾經熟悉的一切逐漸變得陌生。躺椅不見了,爺爺的背駝了,糖果也沒了。只有地膽草還在,似乎等了我很久,渴望與我相見。爺爺喜歡小孩兒,每次回老家,他總是第一個發現蹤跡,雖行動不便,但血脈相連的情感卻能神奇地將我們綁在一起。
爺爺老時,也是雨天。雖有預感,卻沒想到他會如此突兀離開。明明昨天晚上還在飯桌上一起吃飯,可第二天便陰陽兩隔。誰能想到,那個頑固不化像塊石磚的人,竟然就這樣沒了。說不上有多么難過,只是覺得有些突然,送他走的時候也沒有流淚。直到某一年再回到小院,看到曾經熟悉的地膽草耷拉著腦袋,被旁邊的雜草覆蓋,微風拂過我的臉頰,便紅了眼,心中有些悵然若失。這一刻才明白,一向頑強的地膽草生命也會走到盡頭,那個曾經愛自己的爺爺,不在了。
七月的細雨,為炎熱的夏天帶來絲絲涼意。人來人往,匆匆過客,彼此相遇是緣分,緣盡則告別,重新走上屬于自己的路。此后歲歲年年,雨滴會重新落入小院,只是熟悉的地膽草再也不會舒展著為它們提供棲息之所。
(《齊魯晚報》8.1)
(責編:張若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