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風嶺,八百里,曾是關外富饒地。”一夜之間,陜北說書隨著游戲《黑神話:悟空》傳向世界各地,這首曲子的演唱者熊竹英也火遍網絡。
熊竹英于上世紀70年代中期出生于陜西省榆林市橫山縣(今橫山區),兄妹四人,他排老三,父母是老實本分的農民。他第一次聽到陜北說書是在七八歲,當時村里來了一位盲藝人,他跟著大人一起圍坐而聽,感到無限新奇激動。陜北說書有深厚的群眾基礎,來自生活,對自然萬物隨手抓取,對于身邊和眼前的人與事張口就唱,歌詞大多為即興發揮,后經一代代藝人傳唱沉淀,達到合轍押韻、詞句精煉的藝術境界,曲調優美,深情動人,朗朗上口,男女老少都愛聽。說書人全身都是戲,通常一氣呵成,順暢輕松愉快,又自帶一種對生命的無常感慨和蒼茫憂傷。藝人所到之處,給村民帶來無限歡樂。小小的熊竹英于半懂不懂之間,聽得如癡如醉,曲終散場,又莫名地憂傷和感動。藝人走之后,他每天哼唱能記住的幾句,感覺自己愛上了說書。
17歲初中畢業回家,父母為他的前途擔憂,因為他身體瘦弱,性格優柔,不是干農活的料。剛好逢廟會,有一位藝人到村里說書。父母說,你干脆跟著這位師傅學說書吧,好賴是個出路。于是將他領到藝人面前,經過簡單的詢問和交談,便定下師徒關系,學期兩年,學費300元。300元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期的陜北農村可不是個小數目,他的父母到處籌借。3天后廟會結束,熊竹英便背上父母給他收拾的簡單行李跟著師父走了。
民間藝人收徒,沒有什么教程教材,更沒有學期考試、結業證書之類的,其實就是允許你跟隨在他身邊,游鄉演出,耳濡目染,言傳身教,每天練習和模仿。徒弟要先吃幾年苦,基本是師父家里一個管吃管住的全天候勞動力。師父家農活多,徒弟們啥都干,所謂學藝就是師父演出時他們近距離觀摩學習,自己反復揣摩練習。每天干完活兒,晚上吃罷飯,師兄弟幾個就練習樂器、說唱,樂器主要有三弦、二胡、板胡、笛子等,每人要做到樣樣精通。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學好學賴全靠各自天賦和努力。
熊竹英最深刻的記憶是跟了師父差不多一個月的時候,師母娘家修房子,師父停止演出前去幫忙,幾個徒弟自然也要跟著干活,50多天里沒有演出和學習,每天只是建房修房。別的徒弟身強體壯不在話下,而熊竹英身體弱,每天下來累得吃不消,他想要放棄學藝回家去。師兄每天對他說,快了快了,房子蓋好咱就出去演出。就那樣哄著勸著,度過了那段艱難時光。
兩年期滿,19歲的熊竹英學會了不少東西,但還是不敢獨自表演,只能繼續跟著師父。不同的是,他開始有了收入,若有演出,師父每天給他3塊錢。那個冬天他和師兄一起被師父派去延安市延川縣說書,一個冬天下來感覺自己會說書了,而且又賺了點錢,熊竹英非常開心。從此他才真正開始自己說書,獨立接活兒。
無論從事什么藝術,天賦重要,勤奮與熱愛更關鍵。從童年的好奇喜愛到長大后的謀生手段,再到后來的不斷拓展,熊竹英對說書的熱愛越來越深,說書已經深深融入他的生命之中。無論場合大小,不管有沒有舞臺,只要是面對觀眾,三弦一彈,甩板打響,他渾身的熱血都跟著節奏奔涌,陶醉其間,物我兩忘,覺得自己就是為說書而生。陶醉的情緒也感染了聽眾,跟著他一起或喜或悲,或笑或哭。廣泛的好評、越來越多的邀約演出,使他在眾多民間說書藝人中脫穎而出。
政府部門對說書的重視與扶持,也讓這一扎根陜北大地的曲藝形式插上翅膀飛翔起來。2006年,陜北說書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9年,橫山區組織特殊藝術人才招聘,放寬年齡限制,將熊竹英等在內的20多名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招聘到區文化館任職,形成了一個人才濟濟、門類齊全的演出團隊,活躍在榆林城鄉。文化館的崗位讓熊竹英與家人擁有穩定的生活保障以及受人尊重的社會地位,也為他和陜北說書提供了更加廣闊的有形舞臺和網絡平臺。
2020年9月,熊竹英獲得中國曲藝牡丹獎表演獎,這是全國曲藝界的最高獎項,他是唯一一個獲得該獎的陜北說書藝人。說書三十載,當初那個為了謀生而拜師學藝的膽怯少年,歷經風雨和摔打,成為受人尊重和歡迎的藝術家,有了更大更遠的舞臺,邀約不斷,鮮花與掌聲環繞。進高校擔任客座教授,收徒弟、教學生,去央視錄制節目,到歐洲參加演出,他將榆林大地上這朵鮮艷動人的藝術之花帶向全國,推向世界。
與游戲《黑神話:悟空》的合作,更是將他本人和陜北說書光速推向世界,熊竹英一舉成名天下知,也帶火了陜北說書,著實是“出了個大圈”“跨了個大界”。2024年國慶節前后,榆林全市的說書人,被邀請和預訂一空。隨著新媒體的不斷傳播,年底的各種單位團建邀約和演出訂單不斷,說書藝人成了供不應求的“香餑餑”,陜北說書成為跨年熱點。
陜北說書與3A游戲,一個傳統,一個現代,一個來自遙遠的黃土地,一個依托現代科技,似乎是兩條道上的火車,但游戲制作者看到它們之間由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所賦予的深層聯結,看到陜北說書傳遞出的文化自信,經過幾年的耐心打磨,將二者完美融合、相互搭載,游戲獲得了國際獎項,也演繹出陜北說書“新神話”。
如今的榆林大地,經過數十年的防風治沙、科技興農,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風沙漫天的不毛之地、貧瘠之處,而是成為美麗富饒的陜北綠洲。你如果沒有時間親自來領略它的風采,那就聽一聽熊竹英傾情演唱的《刮大風》吧:“頭枕黃河面朝天,陜北的水來陜北的山,小河里唱來大河里喊,一嗓子吼了五千年……抓一把黃土撒上了天,黑老黃風刮不完……山變綠,水變清,現在刮的都是和諧風。”
編余短論
三弦一撥,甩板一打,觀眾如癡如醉……因為一款游戲,陜北說書成就了自己的“新神話”。意外嗎?也不意外。新形式也好,傳統形態也罷,大舞臺也好,小場地也罷,凡能喚起大眾審美共情、滿足大眾審美需求的,就是大眾喜愛的文藝。“解饞”“解渴”“接地氣”“近民心”,是新大眾文藝的共性,也是“出圈”密碼。衷心期待越來越多的大眾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和藝術家“熱起來”“活起來”。
《人民日報》(2025年02月06日 第 20 版)
(責編:張若涵)